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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原创]天边的那片高原(一) 我曾经只身一人穿越在原始森林或是莽莽高原之上,没有马夫,没有向导,很长时间都不会遇上一个人。这确实是一些值得铭记的经历,在旁人看来需要相当大的胆量和勇气。但我自己知道,我每次穿越实际上内心都充满了恐惧,那种对各种未知的、变化难测的前景难以把握而生出的无法言说的莫大恐惧。好几次,我都是在当地临时决定穿越,事前没作任何准备,根本不知道前头会出现什么情况,会遇见一些什么。我只身一人随时需要应对所有可能发生的一些,精神高度紧张,甚至连睡觉时都不敢稍有松懈,一路上总是战战兢兢。很多时候,当脚下的小路突然变得异常险峻或是当它突然消失之际,或是当风云突变,天昏地暗,我甚至会怕得全身颤抖。突然的一声鸟啼或是别的什么声响,都会让我心惊胆颤。一路上感觉稍有任何异样,都会让我想到不佯之兆。那一刻,面对高大的雪山、茫茫荒原或是无尽的森林,最能让我感到自己的胆怯、个人的孤独无助和生命的脆弱。 但我却无法抗拒山那边的诱惑,这种诱惑来自我记忆中的一次黄昏。那时曾有一道霞光降临在城市的上空,瞬间就映亮了长江对岸那些阴暗的山峦,让山顶的古塔象剑刃一样闪烁。我平时司空见惯的景色一下变得陌生和神秘,使我突然置身于灿烂的梦想之中。那个年代在我们心中累积起来的所有的幻灭、所有的迷惘、所有的恐惧和痛苦都在梦想之中奇迹般的化为乌有。突然一个念头涌上心底,使我渴望穿过山峦的背后,仅仅为了知道山那边是否为神秘之所在。 就为了这个想法,让我后来多次爬上那座古塔。浩荡长江在古塔下流淌,浪花卷过江边的小镇。那是一个衰落的小镇,肮脏而破烂,平淡无奇。但我并没有失望,因为我知道那些山峦和古塔距离城市实在太近了,所以逃不出它的阴影。我们在这座城市出生,在这里长大,又在这里变老,但那个夕阳西下的黄昏却使我渴望远离家园,浪迹天涯。 很多年后,第一次读到美国作家尤金·奥尼尔的剧本《天边外》,我立即想到了记忆犹新的那个黄昏,剧中人罗伯特·梅约所说的一段话在我心中激起了强烈的共鸣。他说:
坐在窗前作梦,就是当时我的生活中唯一的快乐时刻。那时,我喜欢孤独。各种形色的落照我都记在心里,太阳全都落在那儿——天边外面。所以我逐渐相信世界上一切奇迹都发生在小山的外面。
就在奥尼尔写作《天边外》而获得普利策奖的那个年代,另一个美国人约瑟夫·洛克正在中国的西南边陲考察探险。他曾从木里穿越到稻城,第一次拍下了贡嘎雪岭——即亚丁的三座神山。他在途中日记的最后一页上这样写道:
那天晚上睡在帐篷里,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。梦中我又回到了那片被高山环抱着的童话之地——木里。它是如此的美丽与安详。我还梦见了中世纪的黄金与富庶,梦见了涂着黄油的羊肉和松枝火把,一切都是那样安逸、舒适与美好。
那个时代,木里还是一个神秘的黄教喇嘛国家,几乎完全与世隔绝。土司和活佛高高在上,从雕梁画栋的寺院里统治着自己的臣民。这些臣民分属于不同的民族,他们互相监视,暗中告密,并终生不得离开自己国土一步,整个国家就象一座没有围墙的大监狱。尽管如此,臣民们仍然对土司和活佛顶礼膜拜,对命运逆来顺受,并经常遭受无法无天的土匪蹂躏。但那里自然风光雄伟壮丽,雪峰在天空下闪耀,高山上密布着由冷杉和栎树组成的森林,林荫下盛开着杜鹃。恬静的早晨万籁俱寂,只有小鸟在迷雾中婉转歌唱。在洛克的笔下,那是上帝浏览的花园,是一处无人知晓的仙境胜地。 我读到洛克的这些文字也是几十年后的事了,但它却象翅膀一样拂过我的心胸,煽起无穷的想象。山那边是木里,人迹罕至,苍凉神奇,如诗如梦。也许梦想总是萌发于大地的尽头,当梦想远逝而黄昏依旧,却让人追随不舍直到高原的腹地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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